而此时的西岐,岐山大营的帅帐里正灯火通明。
十六盏青铜灯台将帐内照得如同白昼,映照着悬挂在帐壁上的羊皮舆图。
姬昌展开微子连夜派人送来的密信,苍老的手指在“朝歌空虚,主力屯于东南”的字迹上反复摩挲,信纸边缘已被摩挲得泛起毛边。
帐外传来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,姬发带着几位诸侯将领掀帘而入,腰间的佩剑还沾着清晨的露水,显然是刚从校场巡查回来。
“父亲,盟津诸侯已集结完毕,五万兵马枕戈待旦,只待您一声号令。”姬发将虎形兵符轻轻放在案上,青铜兵符在灯火下泛着冷冽的光泽:“微子先生带来的情报显示,帝辛正因妲改之事暴怒,已下令调集东部驻军,看样子是要亲征西岐。”
姬昌抬头看向帐中诸人,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坚毅的脸庞。
周太王在豳地开辟的基业,王季苦心经营的江汉流域,几代人积攒的力量,如今终于到了亮剑的时刻。
他缓缓站起身,虽然脊背已有些佝偻,但声音却如洪钟般字字千钧:“传檄天下!殷王暴虐成性,残害忠良,掳掠民女,致使天怒人怨。今我周室顺应天命,誓师伐商!令盟津诸侯即刻拔营,三日后与我西岐大军会师孟津!”
帐外的号角应声而起,悠长的声浪越过层层营帐,掠过沉睡的山谷,在连绵的群山间久久回荡。
星光下,无数火把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移动,如同一条首尾不见的火龙,正朝着东方的朝歌匍匐前进
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鹿台之上,帝辛仍在为妲改的背叛暴怒不已,案上的奏折被撕得粉碎,丝毫没有察觉,一场足以颠覆百年王朝的风暴已在西方悄然成型。
帅帐内的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,吕尚捻着胡须走到舆图前,苍老的声音压得低了些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:“调开帝辛的兵。他在朝歌的常备军虽有十万之众,但只要能让他分兵各处,城中守备自会空虚。届时我们挥师东进,他未必能立刻抽出足够的兵力驰援。”
姬昌扶着姬发的手臂,慢慢站直了些,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思索的光,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:“可天下虽大,如今诸侯多是敢怒不敢言,哪有战事能让帝辛心甘情愿派出大量兵力?”
吕尚忽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在烛光下如同刀刻般深刻,那笑容里藏着深不见底的计谋:“没有战事,我们便给他造一个出来。”
姬发心中一动,上前一步追问:“先生的意思是……制造边患?”
“东夷。”吕尚吐出两个字,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,仿佛已经触到了东海的波涛:“帝辛对东夷诸部素有忌惮,这些年虽屡有征讨,却始终未能根除隐患。东夷各部散落东海之滨,民风彪悍善战,本就对殷商的苛捐杂税和强制征兵积怨已久。”
他转向姬发,眼神锐利如鹰:“我们可以暗中联络东夷中最有实力的莱夷、淮夷部落,许以粮草、兵器相助——三百车粟米,五千副甲胄,再加上关中最好的铸铁箭头。要挑动他们再次举兵反商,动静一定要大,要让帝辛觉得东夷已成心腹大患,不派十万以上的兵力难以平定。”
姬昌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,他示意侍卫添了些灯油,看着跳跃的火苗缓缓说道:“如此一来,帝辛必然会分兵征讨东夷,朝歌的兵力便所剩无几了。只是……东夷部落向来各自为战,如何确保他们能形成合力?”
吕尚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卷:“老夫早已派人绘制了东夷各部的分布图,莱夷首领与商军有杀子之仇,淮夷则被帝辛夺走了盐场。只要我们的密使能说动这两部牵头,其余小部落自会闻风而动。”
帐外的号角声刚歇,尤杉便攥着被夜风浸凉的衣角转向姜玦。
篝火在他们之间投下跳动的阴影,将两人脸上的疲惫拓得愈发清晰。
“姜玦,你要参与吗?”
远处西岐大营的甲胄碰撞声隐约传来,像极了沙漏漏下的最后几粒沙,要不了多久便是牧野之战,这片被时空裂隙反复撕扯的古战场,已经将他们困在第二个轮回里。
姜玦正用树枝拨弄着篝火,火星噼啪溅起又迅速熄灭。
他抬眼时,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:“不插手。”
尤杉明显松了口气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玉笄,那是他们穿越时空时唯一能带在身上的物件。
“太好了,我们本就是局外人……”她没再说下去,喉间泛起一阵干涩。
姜玦忽然将树枝狠狠戳进火堆,火星腾地窜起半尺高。“你以为我想管?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迅速压下去,带着压抑的后怕:“上次我在悬崖下里找了你好久好久,之后的每次看到一具穿红衫的尸体,心就往下沉一寸。”
他抬手按住尤杉的肩膀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渗进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:“你先离我而去的那一刻,我真怕自己会死在这错乱的时空中,再也回不去。”篝火的光芒在他眼底明明灭灭:“所以这一次,无论看到什么,都绝对不会再管。”
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姬发的亲卫举着火把从帐前跑过,尤杉望着跳动的火光沉默片刻,轻轻点头:“好,我们只做看客。”
风从帐帘缝隙钻进来,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过。
远处商军大营的方向隐约传来鼓点声,沉闷得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。姜玦将目光投向牧野的方向,那里夜色正浓,谁也不知道这场被时空反复重演的战役,会在这次轮回里开出怎样的血色花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