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承策玄色的龙纹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,那句“朕的阿檀,从不跪人”如九天惊雷,炸响在每一个宫人的耳膜之上。
话音未落,他已抱着怀中轻若无物的阿檀,大步踏上紫宸殿的白玉阶。
风雪似乎也畏惧他周身凛冽的帝王威压,在他身后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,却不敢再侵袭他怀中的女子分毫。
阿檀将脸埋在他的胸口,贪婪地汲取着那久违的、仿佛能驱散一切寒冷的龙涎香。
她的意识在冰与火的边缘挣扎,身体冷得像一块冰,骨子里却因他一句话而燃起燎原之火。
她没倒,她真的撑到了他回来。
那双异色的瞳眸在昏暗的光线下,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,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。
“冷……”她无意识地呢喃,牙齿轻轻打颤。
苍承策收紧了手臂,用大氅将她裹得更紧,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
他目不斜视,可那眼角的余光却比刀锋还要锐利,扫过阶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。
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,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“砰”的一声,紫宸殿厚重的殿门被他一脚踹开。
殿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碳,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,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。
苍承策抱着阿檀径直走向内殿,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厚厚白狐裘的软榻上。
一接触到温暖的裘皮,阿檀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,却又因骤然的温差而引发一阵剧烈的颤抖。
她的嘴唇已冻得发紫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膝盖处的宫装更是与皮肉冻结在了一起,隐隐渗出血色。
苍承策的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,他伸手,想解开她早已湿透的衣衫,指尖却在触及那冰冷布料的瞬间停住了。
他的动作是那么轻,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件一触即碎的稀世珍宝。
“传御医!”他头也未回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,“半刻之内若人不到,你们就都去雪地里跪着,直到朕的宸妃醒来为止!”
殿外的太监总管李福全一个激灵,连滚带爬地亲自去太医院传旨,心中叫苦不迭。
陛下这是动了真怒,今夜的皇宫,恐怕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。
内殿中,苍承策半跪在榻前,亲自为阿檀捂着冰冷的手。
她的手很小,此刻却僵硬如石,丝毫没有活人的温度。
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,可她的手却像是无底的寒潭,怎么也捂不暖。
“傻子。”他低声骂了一句,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责备,只有揉碎了的疼惜,“为何不躲?为何不求饶?你就这么想死?”
阿檀的眼睫颤了颤,缓缓睁开。
那双奇异的眸子,一只是澄澈的蓝,一只是深邃的褐,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水汽。
她看着他,虚弱地摇了摇头:“我……不能给陛下丢脸……他们说,晕倒就是失仪……”
一句话,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尖刀,狠狠扎进苍承策的心里。
他的阿檀,是他捧在掌心的明珠。
她是前朝帝姬,身份敏感,入宫以来明枪暗箭从未断过。
他以为将她护在羽翼之下,便能为她隔绝所有风雨,却不想,他前脚刚离宫,这些豺狼虎豹就敢如此猖狂!
失仪?好一个失仪!
与此同时,御花园旁的暖阁内,萧淑妃正与顾婉儿悠然品茶。
“姐姐,你说那贱人现在是不是已经冻僵了?”顾婉儿娇笑着,脸上满是快意,“只可惜这风雪太大,我们看不见她像狗一样倒下的样子。”
萧淑妃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浮沫,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:“急什么?等她被太监们拖下去的时候,是死是活,自然会有人来报。陛下此刻远在西山围场,等他回来,那女人早就在乱葬岗化成一堆白骨了。一个失仪的前朝帝姬,陛下还能为了她,动摇后宫不成?”
正在此时,一名小太监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娘……娘娘!不好了!陛……陛下回来了!”
“什么?”萧淑妃手中的茶盏“哐当”一声落在桌上,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手,她却毫无知觉。
顾婉儿更是吓得面无血色:“不可能!陛下不是说明日才……”
“陛下……陛下他……他抱着宸妃娘娘,进了紫宸殿!”小太监哭丧着脸,“还……还传了所有御医过去,说……说宸妃娘娘何时醒,他们何时才能活!”
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萧淑妃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她最了解苍承策的性子,他越是平静,就代表着风暴越是猛烈。
他抱着阿檀回宫,那一眼都未曾看向别处的姿态,分明是动了真情,更是起了杀心!
“披风……”萧淑妃像是想起了什么,猛地抓住顾婉儿的手臂,指甲深陷进皮肉里,“我们让人撤掉她披风的事……”
顾婉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紫宸殿内,御医们已经赶到,跪了一地,个个战战兢兢。
为首的张院使为阿檀诊脉后,脸色凝重地回话:“启禀陛下,宸妃娘娘寒气入体,伤及肺腑,又兼饥寒交迫,心力衰竭。若是再晚半个时辰,恐怕……神仙难救。膝盖的冻伤也极为严重,若调理不当,今后恐怕会落下病根,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。”
每多听一个字,苍承策身上的寒意就重一分。
他挥手让御医们退下开方,自己则端过宫女送来的姜汤,一勺一勺地喂给昏睡中的阿檀。
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下,为她苍白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血色。
看着她即便在睡梦中也紧蹙的眉头,看着她膝盖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肿,苍承策眼中的疼惜与柔情,一点点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。
那支雪中独舞,孤傲、决绝、凄美,像一朵开在悬崖尽头的红梅。
他当时在远处看得心惊,此刻想来,却是无尽的后怕与愤怒。
是怎样的绝境,才会让她用那样的方式,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来维持尊严?
他轻轻放下汤碗,为她掖好被角,转身走出了内殿。
殿外的李福全等人立刻屏住了呼吸,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,几乎要将人的骨头冻裂。
苍承策立于殿中,高大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,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。
他没有看任何人,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,落向了这深宫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苍景。”
他淡淡地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。
话音刚落,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,单膝跪地,悄无声息。
来人一身劲装,气息内敛,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苍承策的薄唇轻启,吐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字。
“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