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破碎的人(1 / 1)

由于证据不足,警方只能关押王泽24个小时便放人了,老陈让我们抓紧调查,并且安排钱锋密切监视跟踪王泽,尽快搜集确凿证据

同时警队怕王泽报复丁一指认,便把之前的证人保护计划升级,经过林菁同意,派我驻守林菁家,保护林菁和丁一,警局做完记录,我便和林菁,丁一回到林菁家

回家后丁一就去卧室睡了,林菁端来一壶茶,让我等她把客房收拾好给我住,再帮我准备一些日用品

林菁收拾完客房,我还在看丁一满墙的奖状,手里拿着一个奖杯对林菁说‘朝阳杯数学思维竞赛低龄第一名,真优秀,丁一现在才小学一年级,未来前途无量啊!’

‘是啊’林菁有点阴阳怪气的回道‘丁熊傲按他父母管教他的方式来教育孩子,那样的方式不优秀才怪’

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,作为母亲本应该骄傲自豪,可林菁说出来的语气并没有自豪甚至带着些反讽,我有点疑惑的看向林菁‘哦?什么方法啊?’

林菁从抽屉里拿出丁一的作息表,里面精确到分钟,‘丁一的作息表,以前放在客厅正中间的,这个表和他父亲小时候用的一样,一样精确的时间内容,如果丁一有不服从,他爸爸就会想各种办法让他服从,丁一其实很痛恨这张表,又不得不服从,他爸爸走之后我就把这张表收进抽屉了’

‘和丁先生小时候一样的作息表…那丁先生以前也是这么自律的小孩呀’

林菁叹口气,回答说‘丁熊傲这个名字,你应该也能猜到,是因为他父亲姓丁,母亲姓熊,他们儿子就是他们的骄傲,所以给他起了这个予以厚望的名字。

他家境贫寒,父亲是位黑车司机,母亲是名家政阿姨,辛苦大半生却还是生活的非常拮据,甚至,有时会被人瞧不起或者欺负,他们的儿子就是父母出人头地唯一的希望,他父亲的控制欲特别强,丁熊傲从小就被严格要求好好学习,甚至应该说,只能学习。他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,明白家长是为他好,也知道父母生活很辛苦,为了不让他们操心,他的前二十岁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也几乎没有青春叛逆期,更别说是谈恋爱了,生活中只有学习,进步,一直是全校第一名。哦,他和我讲过唯一一次初一他考了年级第二,他爸惩罚他让他在门口面壁思过跪了一晚,从此之后他也再没考过第二名

随着政府整顿黑车,他父亲几乎处于半失业状态,就更加变本加厉要求丁熊傲,似乎把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要宣泄在儿子身上,控制欲日益增大,他让丁熊傲排好每天的作息表发给他‘审核’,确定是‘对他有利’的事才能通过,晚上睡觉前和他打电话汇报有没有按照作息表做,具体都做了什么,丁熊傲的作息表排的很紧凑,什么时候吃饭,什么时候睡午觉,几点到几点学习哪门课程,每日设定闹钟严格遵循作息表,逐渐丁熊傲被压的喘不过气来

除了每日作息表,每年过年也要向他父母提交一份上年度总结以及下年度计划,去年获得哪些成就,有哪些没做成分析原因,明年要做什么,达成怎样的目标,如果他的目标定的低了,他父亲就会斥责他没有志向,倘若他目标定的高了,他父亲又会说他痴心妄想,于是修改计划和目标直到他父母满意为止,回老家也不能和从前小伙伴多出去玩,或者做太多其他娱乐性活动,他父母一直和他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,但时间长了变成打着爱的名义满足自己的控制欲

成年累月日复一日的压迫,丁熊傲内心其实已经被压抑的开始产生暴力倾向,他会在没人的时候会摔桌椅或者捶墙发泄,他也很抗拒过节过年,别人都欢天喜地回家庆祝,他一想到回家的‘审讯’,就愁容满面

直到丁熊傲发现打篮球是种积极有效的缓解压力方式,就花了多些时间去打球,由于表现出色进了校队代表学校参加比赛,可他父亲听闻此事,说怕他影响学业,不让他加入篮球队,他不听,于是他爸就去他们学校找老师谈,让他退出校队,他想反抗他爸说自己都已经二十多岁了,却连爱好都不能有,每天要和他爸打电话汇报,只有健康的作息和学习以及参加各种比赛,可是他是人,他也有感情,也有喜好,真的不是机器,甚至他看到水里游泳的鸭子都羡慕家禽,觉得所有活着的东西都比他自由

他爸却固执的不同意,讲等他好好毕业,找到好的工作再说,但他还是想打篮球,他爸见和他以及他们学校老师商量无果,就联系各种亲戚朋友给他打电话,让他们轮班去劝说他,连着一个月,丁熊傲每天接到各种亲朋轮流连环夺命电话,他妈妈一打电话就哭,说孩子不懂事,他表妹甚至还骂他不孝顺,最后他实在接受不了各方面的施压和道德绑架,还是妥协了,放弃了自己的爱好-篮球,又开始了每天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’

听到这我不禁倒吸一口气,这样的教育模式听起来就很窒息,他父母这种强烈的控制欲,连孩子的正常爱好都不让有,我虽然也有所耳闻有些家长望子成龙,教育特别严厉,但真实听到发生在我身边的还是头一次,听林菁的述说,我都感觉到了很重的压抑,心里暗自庆幸,感激老爸尊重我的爱好,从小不阻止我看警匪片和许多破案纪实录,长大同意我报考警校做一名警察,实现从小惩恶扬善的梦想。

‘哦,你有没有听说过吴谢宇,这个名字和丁熊傲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处呢‘林菁语气中带着不屑‘但其实孩子天性都是善良的,错的是这些家长,把孩子逼成了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,不注重他们自身爱好和情感需求,使得孩子也变得冷血起来做出这样的事情’林菁明艳的眼眸中透露冷漠‘虽然家长是好心,但若是用力过猛,凡事物极必反,怕是会起到反效果’

林菁用吴谢宇类比丁熊傲,此时我已经猜到大概率丁熊傲怎么教育丁一的了,林菁对于丈夫的这种教育方式一定争吵过,但应该她并没有吵赢,并且甚至接受了这种模式,我突然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在死去至亲时,林菁和丁一的表现,那么冷静

此时林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似笑非笑的说了‘但是他说过,爱上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叛逆的事’她淡漠的眼神中一瞬间充满明媚的光亮,但这光亮也转瞬即逝。

‘可是,既然丁熊傲这么讨厌父母对他的教育方法,他为什么又要用这种方法教育丁一呢‘我不禁问道

‘是啊,他长期压抑内心已经不知道怎样去教育去爱小孩,最终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模样了吧‘林菁苦笑了一下继续道‘就像你觉得吴谢宇母亲最后悔什么吗?“她摸着着茶杯‘不是被杀,而是到死都没发现儿子早就碎了…’说完她随即喝了一大口茶,仿佛要把不满委屈和愤怒都咽进肚子

我也喝了一口茶,随着阿婆茶的咸涩在舌尖漫开,我看着面前这位会腌赤豆的女人,是否也把生活的酸楚也腌进了豆子里?

我握紧茶杯,突然希望她摔碎杯子哭骂一场…至少比此刻温柔的假面真实。

‘好了,不早了,就聊到这吧,也谢谢你听我讲这些事情,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闲聊这些了,说出来让我感到有些轻松,谢谢你~’

‘不会不会,没关系的,我很乐意我听你讲话,能让你内心舒畅一些’

‘哦,我们家客房你可以住,洗漱用品我也已经帮你准备好了‘林菁递给我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,毛巾上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

我低头接过洗漱用品的瞬间我注意到她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细痕

‘这是……‘我问出口的同时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

林菁淡淡哼出一句‘那时候觉得活着太累了’

‘林菁…如果你愿意,可以和我讲讲,我在警校学过心理学,或者能宽慰你’我从别人那里七零八碎的拼凑了些林菁的身世,但我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什么,主要我很怕她有过这样消极想法,还是个不动声色的人,这么多年的事积累下来以及最近她丈夫死亡,孩子流产,怕她再次想不开,便想宽慰她

‘好啦,都过去了,我现在还好,至于我的故事,是很长的故事…不用你安抚我,我真的没事‘林菁并不想多说

见状我也没有多说,接过洗漱用品回到客房,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……我想了解她的过往,不管是开心还是悲伤的,而且还有她之前去澳大利亚为什么没有读完书,她和丁熊傲怎么在一起的,好多未知关于这个女人,她的从前我并未参与,但我,已经有了陪她以后度过春夏,治愈她的伤疤的想法

林菁回到卧室关上门,躺在床上,自嘲的说了句,我自己那原生家庭,我其实也没资格说别人,她躺在床上,闭起眼睛,往事一幕幕闪现……美丽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

我叫林菁,打记事起我就过着过于宠溺的小公主一般的生活,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甚至有些娇生惯养,幼儿园的时候由于长得好看又能歌善舞,特别讨长辈和老师喜欢,上小学后就去了苏市少儿昆曲培训中心,接受戏曲基本功培训,当时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,却是表现力最强的,所有培训老师都很看好我,我也不负众望,小学一年级的时候,参加全国少儿版昆剧比赛,饰演《牡丹亭·游园》中的杜丽娘,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奖牌:中国少儿戏曲荟萃比赛金花奖,从此一路拿了许多奖项,那时我学习成绩也好,是大多数人口中的‘别人家的小孩‘我以为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,然而我不知道那是我快乐的日子最后得时光…

一切破碎发生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妹妹出生后父母精力体力财力都不太够用,他们开始不停的吵架,后面爸爸在外面就找了个‘温柔的’小三,后来我妈成天买醉,经常耍酒疯,我爸夜不归宿,他们同时在家几乎都是在打骂……我越来越不想住在家里,放学就去我的‘秘密基地’

还有我爸总去夜总会得了病,由于妈妈把家里的衣物放在一起洗,我居然也被传染了!一个小学生,要遮遮掩掩去医院检查开药,吊针的时候要带着口罩,随时防备遇到熟人,从此总觉得自己好脏,于是有了洁癖,我会把所有属于我的物品反复清洗的干干净净,有段时间甚至严重到我的房间任何人不能进,别人碰过的东西我要酒精消毒好几遍,慢慢发展成了洁癖强迫症

我爸还很暴力,我妈被打了也不服输,只是她经常打不过我爸,但是家里每次打完东西也碎一地,我在碎掉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裂成三张的脸……

我的睡眠逐渐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从前的我很少做梦,后面开始几乎每晚都做噩梦,梦到爸爸挥舞着双臂冲向我…梦到妈妈恶狠狠的瞪着我…梦到蛇盘绕在头顶的天花板的吊灯上,我一抬头它吐着信子向我扑来…

做噩梦还算是好的,最让我难过的是鬼压床,我意识清醒,但呼吸困难,无法睁开眼睛,无法控制肢体,无法开口求助,我能感受到周围人,我多想呼喊别人帮帮我,动一下我,让我复苏,可我只能在心里撕裂般的呐喊,人们以为我在美美的睡觉,其实不知道我一秒钟都是身处黑暗中煎熬

每天被梦魇缠绕,被鬼压床的窒息感笼罩,朋友说丽水龙泉的宝剑辟邪,于是我趁着假期去求了把宝剑放在枕头下,虽然效果不大,还是经常做噩梦,但我发现安心一些了,于是,我开始收集各种辟邪匕首,藏刀之类压在床下,希望能睡的安稳点…

白天烦闷到憋出内伤,晚上又时常噩梦,一天24小时都处在紧张压抑的环境中,经常心痛,痛到要蜷缩在角落大口呼吸才能缓解,去了医院发现是心绞痛加心脏早搏…

我深深的痛恨我父母和小三,于是拼命学习,给自己制定计划先考到苏高的初中部,那里可以寄宿,成绩好的话可以直升苏高,以后去个离苏市越远越好的大学远离他们

我如愿以偿考到了苏高初中部,选择住校,我好不容易逃离那个家,能不回去就不回去,我和林茉的接触越来越少…但是林茉就成了爸妈唯一的发泄口…

后来我听说林茉好像和社会上一些不良青年走的比较近,我和林茉谈过,她说那是她自己的事,那些也不是不良青年,只是没机会读书的好人,她说她心里有数不用我管,我便没和她说过这事了……

在学校里我虽然外在还是表现的活泼开朗,照常排练昆曲和舞蹈,但我内心早就出了严重的问题,光鲜漂亮的躯壳里,其实烂的一塌糊涂

转眼到了高三,苏市的高三生活仿佛地狱,苏市高考在全国出了名的难,我高三把课余活动都放弃了,只专心学习,但即使这样,我也只能在我们学校成绩排中等,只要稍一不留神不努力名次就排到中后,想到刚来学校的时候,我还是排在全校前面的名次,后来因为家庭的事以及课余活动有些多,成绩一点点下降……我不想社交,没有娱乐,家庭,学业一塌糊涂,生活好像也没了什么期许……

长期连续的噩梦,鬼压床,心脏问题,家庭累积的伤害加上学习的压力,比噩梦还痛苦的现实生活…《牡丹亭》里的那句‘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’一直徘徊在我的脑中……

我搬出了宿舍,在附近自己租了个公寓,有天半夜,我在想清楚确定生活中没有留恋的了之后,便发了信息给父母,说你们给我的生命我还给你们,不想再和你们有任何关系了。

父母收到信息吓坏了,连忙赶到公寓,父母看到此景吓坏了,把我接回家里,甚至,我们家因此‘和平相处’了一个多月

我发现用这种方法,可以让父母注意到我,短暂的爱我一下,而且能迎来家庭‘和睦’,我便这样屡试不爽,我做法也越来越过激……

熬到了高中毕业,我去了所中外联合办学的大学,大一的时候,得知林茉也差点要跳楼,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学的方法,我回去安慰了她好久,跟她说一切都会好的,我就熬过来了,她也可以的,那晚林茉在我怀里睡着,虽然提到父母她始终带有愤恨的目光,但她也答应我说她会像我一样坚持下去的

我在广市定居后,我鼓励她考到广市来,这样我们姐妹就可以在一起相互照应了,她都已经被广市研究生录取了,可没想到她没逃过那场大火……

脑中出现那首《好想爱这个世界啊》

想过离开

以这种方式存在

是因为那些旁白

那些姿态那些伤害

不想离开

当你说还有你在

忽然我开始莫名期待

不想离开

也许尝试过被爱

会开始仰望未来

伤疤就丢给回忆吧

放下才得到更好啊

别怕别怕

想过离开

当阳光败给阴霾

没想到你会拼命为我拨开

曾想过离开

却又坚持到现在

熬过了那些旁白

那些姿态那些伤害

不想离开

当你的笑容绽开

这世界突然填满色彩喔~

抱着沙发睡眼昏花凌乱头发

夕阳西下接通电话

是你呀

嗯,都过去了,我打开抽屉,拿出一片助眠药

梦里出现一张脸,一张脏兮兮的小男孩的脸,看着我傻傻的笑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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